“真的?”
“真的,我亲眼见过哩,平时多么得体的人,偏偏得了这种病。”
又有人说:“嘿,摊上那么一个不要脸的闺女,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去了呢,丢脸!”
边湘眼皮颤了颤。
诋毁、埋怨、嘲讽,向来发生在见不得人的黑暗中。
至于真假,没有人会在意。
只要够狗血,够.猎.奇,它就可以是一个“好故事”
。
心情莫名有些不好,像屋外阴沉的天,不见晴朗。
镇上的人可不在意她的看法,继续聊:“话说,陈萍走了十几年来吧?”
“得十五年了,上着学就闹出大肚子,结果男人不要她,她倒好,把孩子和老娘丢下就跑了,没点良心!”
“陈老太婆就是打那年开始犯羊癫疯的!”
“……她那孩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学校光睡觉,整天和游戏厅和一群混混玩……”
后面,话题不知道怎么突然转到教育孩子上来。
说这年代,家里有姑娘的,可得好好看住。
毕竟男孩不吃亏,姑娘要是闹出事,以后不好找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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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去染发膏,吹干头发,边湘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黑发红唇,眉目勾人,眼底却冷漠得一片虚无。
还有皮肤,更显白了。
她盯着看了会儿,向老板借一枚小刀片,将自己的眉形修成细而弯的柳眉。
精致到有攻击性的长相,瞬间柔和下来。
楼茵镇,染一次发只需要四十块钱。
老板找出一把一块、十块的零钱,一股脑塞进边湘的手里。
纸币特有的臭味让人有些反胃,边湘没数,直接塞进包里。
从理发店出来,太阳冒了尖儿。
广场上,一群大人带着孩子,各自.操.忙。
大人们晒麦子,金黄的麦秆从推车上卸下,铺得平整,老老实实接受太阳最后的暴晒。
孩子们则跑来跑去。
男孩双手一撮,竹蜻蜓高高飞起,仿佛要冲破这个狭隘的大气层。
女孩跳皮筋、扔沙包,时不时,还要躲避男孩的调皮捣蛋。
在城里人人手一个平板手机的年代,还能看到如此单纯的嬉戏,竟有种虚幻的感觉。
边湘驻足看了会儿,直到小孩子们发现她,嘻嘻哈哈闹着过来:“姐姐,姐姐,你要一起玩吗?”
边湘笑了笑:“不了,你们自己玩吧。”
小孩子们便哄得一声散开,去各自玩耍。
边湘准备走。
只是离开前,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到某处。
昨天见到过的旗袍
老奶奶,穿着另外一件改过的青色旗袍,弯腰捡麦穗。
可她捡的并不是自己家的麦穗,所以,很快就有人撵她:“去去去,别在这里碍事!”
“你这年轻人,怎么说话呢。”老太太直起腰,苍老的眉间,一道深深的痕迹。
就好像她常年皱着眉,所以,痕迹已经深深刻到骨头上。
她说话的腔调也半普半方,区别于镇上其他人,有种特别的韵味。
第二次碰见,哪怕是尴尬的场合,边湘也不可避免再次升起兴趣。
她想,这个老人身上,肯定有一个特别的故事。
“哟,用嘴说话啊,怎么,就你陈老太婆听不得人话?”
晒麦的人语气同样不善,指着地上的麦子:“这么大一堆,我刚刚从车上卸下来,您老能拾到这边来,可真是有本事!”
老太太捡的麦子,的确不止别人落下的穗,被人当众戳穿,下不来台面。
气得身子打哆嗦:“好啊,你爹娘就是这样教你污蔑长辈嘛!”
“哈哈哈哈,我爸妈可没有你会教,能教出一个未婚先孕的闺女!”
边湘将要离开的脚步一顿。
口角争执不知何时变成了肢体推攘,老太太被推到了地上,突然全身颤抖、眼睛翻白。
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推人的汉子不捣拾麦子了,脸色苍白辩解:“大家可看见了,是她自己倒的,和我没关系!”
其他人也纷纷后退,躲得远远的,唯恐沾上关系。
人类下意识的冷漠,刺穿了广场上方才的欢愉。
来自于地狱的恶魔,尖利的指甲,撕开薄薄的虚无,露出里面翻涌的岩浆和烈狱。
边湘皱了皱眉。
曾几何时,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她的身上。
鲜红,血书,指控。
一跃而下。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地上的老人扶起来。
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20,老太太身体的颤抖停下来,睁开一双皮肤褶皱的眼皮。
枯树般的手按在了边湘的腕上。
边湘怔了怔,顺势抬起眸。
老人的目光像放大镜、显微镜,
似乎能洞察她心底的思绪:“不用了。”
边湘回过神,刚才一瞬间,竟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不确定道:“您没事吗?”
“都是老毛病。”借着边湘的搀扶,老太太从地上起来,身上的青色旗袍沾满麦子的皮,干枯的手细细拍打去。
又拾起自己的筐,当着边湘的面,抓了两大把,已经逃跑的那家人的麦穗。
边湘:“……”
老太太捡完麦穗,回头看向边湘,忽然道:“你这小姑娘倒是好心,既然如此,再把我送回家吧。”
边湘顿了顿,点头。
昨夜一场大雨,原生态的泥路,到处都是高低不平的水坑。
路也不好走,黏脚。
几步下去,白色帆布鞋的两侧,就沾上斑斑点点的黄泥。
边湘眼不见心不烦。
她踏着泥水,把扭了脚的老太太送回家。
那是一个老院子,青砖砌起来的墙面,木门上两个兽面衔环。
“这就是我家了,小姑娘进来喝口热茶。”
不和人抢麦子后,老太太又恢复了之前的气质。
边湘摇头,刚想拒绝,就听到老太太说:“你是楼茵中学的吧?我外孙柱子也是那个中学的,说不定你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