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江寒舟坐到他对面,神色复杂道,“我有些事要问你。”
林逸清鲜少见到他这么严肃的神色,一时也好奇道“江大爷,真是稀奇啊!这世上居然还有你不懂的东西。说吧,你要问什么?”
真到了这一刻,江寒舟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
见他为难,林逸清主动问道“你要问的事情,关于什么的?你,还是顾二小姐?”
“既是关于我,也是关于她的。”江寒舟斟酌了会儿,把刚才梦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末了又道,“你说,这世上还有两个我么?”
林逸清想也不想就反驳,“怎么可能?”
“但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就好像在我死后发生过一样。”江寒舟颇是不解道,“你不是能看过去未来人的命数?可知道这种情况该作何解释?”
林逸清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连药都不捣了,沉吟着道“世上不可能会有两个你。但是,世上的事,也分过去现在和未来。”
江寒舟“你的意思是,梦里的那些事情,都是在我死后发生的?也就是未来的事情?”
“除了这个,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林逸清思索片刻,看进他布满疑惑的双眸,低声说道,“有可能,那是你的前世。”
江寒舟神色一凝,脸上罕见地露出震惊之色,“我有前世?”
林逸清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神秘兮兮道“我这双阴阳眼,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你应该也有些了解吧?”
提起这个,江寒舟也见怪不怪了,默认了这一说法。
林逸清又道“按照事情的发展轨迹来看,前世你是被人暗算,死在了那场梦里。但是,这辈子你尽管被人下了药,却提前醒了过来,躲过了那一劫,从而也改变了前世的发展轨迹。于是,你才有了新生。这一切,都归功于那一场能及时把你惊醒的大火!”
江寒舟神色怔怔道“这么说来,还是她救了我?”
林逸清点头,“可以这么说。或许,这就是你倆命中注定的缘分。不过,若真如你所言,在你的前世里,顾二小姐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去的话,确实挺……震撼的……”
江寒舟神色黯淡了几分,“我也没想到,她会为了宝儿做到这个程度上。那会儿,她才几岁,未到桃李之年吧,就被逼得引火。是我对不起她。”
他忽然想起,从太子的刺杀中逃出生天后,为何来了金陵,独独对顾晏那么上心。
或许,这就是前世今生的缘分。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我记得,你第一次遇到她时,似乎很怕她?”
林逸清身子一抖,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些,浑身戒备道“你想要说什么?”
“如果我有前世的话,她有没有?你能否看到?”江寒舟问。
林逸清连忙摇头,“不要问我!我看不到!”
他能看到的,只有一副骨架!
更别说,去探知那副骨架背后的命数。
这难度无异于逆天改命!
江寒舟有些沮丧,但也没有勉强,又问了几句,便走了回去。
姜嬷嬷看到他回来,连忙躬身行礼,又从一旁捧起一本册子,恭敬道“主子,这册子是之前放在床边的。可需要奴婢另外收起来?”
江寒舟抬头看了眼,认出那是顾晏昏迷前向他炫耀的东西,便道“给我吧。”
他接了过来,翻了翻,神色慢慢变得凝重。
这上面记录的,居然是当年赵沉香利用银面死士和暗桩去追杀太子遗孤的经过。
内容包括如何追踪太子遗孤逃走的真正路线,每条路线分别杀了多少人,姓甚名谁,资料详细,全部记录在册。
这东西,若是拿出来,足以作为现太子和赵沉香谋害太子遗孤的证据。
但前提是,他能为先太子洗刷掉罪名,这册子才有发挥之地。
而先太子的罪名……真是棘手呵……
他双手合上册子,坐在床边思考了好久。
直到床上传来动静,他才彻底回神,惊喜地凑了过去。
顾晏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一睁开眼,看到的是绣着夹竹桃的帐顶,耳边飘来温热的呼吸,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放大在眼前。
她动了一下身子,却觉浑身像被人暴揍了几百下那样疼痛难当,声音沙哑道“大……大人,我怎么了?”
“你之前昏了过去。如今睡了一觉,可觉得好些了?”
江寒舟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让她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又唤来姜嬷嬷倒上温水,喂她喝下。
当那温热的液体划过喉咙、滋润肺腑,顾晏才感觉浑身轻松了些,轻咳了几声,低声道“好多了。再休养休养就没事了。”
江寒舟见她神色不似说谎,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里,柔声道“林逸清说,你受了严重的内伤……”
“啊,对……”顾晏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当时,我纵火烧寝殿,本打算解决了苏晋北之后就翻窗逃走。谁想到,关键时刻被银面死士拦住,还挨了一掌……”
江寒舟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声道“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苏晋北那条命,不值得你如此冒险!”
顾晏仰头看他,“如果大人是我,又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突然就把江寒舟问住了。
他想了会儿,才道“如果是我,我会假意与苏晋北周旋,伺机而动,等待救援!”
“可是,这样无异于要与那个讨厌的苏晋北虚蛇委与,说不定还会滋长他不安分的心思。万一他对我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岂不是……”
“嘘……”
江寒舟竖起手指,抵在她苍白的唇边,深情脉脉地看着她,“留着一条命,比什么都重要!世人对女子的束缚颇多,尤其喜欢用名声来捆绑女子。殊不知,那不过是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而设置的枷锁。”
“这次的事情,就暂且这样了。假如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哪怕以牺牲名节为代价!你可明白?”
顾晏早已听得目瞪口呆,摇摇头,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大人,你这想法,太惊世骇俗了!我有点想不明白!”
江寒舟所说的最极端的情况,就是她在遇到侮辱时,为了活命,可以牺牲自己的清白。
可是,在她眼里,清白大过天!
她敢说,这样的事情放到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除了以死保清白,别无他法。
她实在无法理解江寒舟的想法。
江寒舟却道“现在不明白不要紧,以后我也不会让你单独去面对这样的事情。”
看来,想要彻底清除这些隐患,要么找个机会把银面死士全部毁掉,要么就得调出最得力的护卫去保护她了。
他低下头,正好对上顾晏那无声打量的无辜眼神,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怎么了?”
“大人,”顾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他,“如果我真的被人侮辱了,你不介意吗?”
江寒舟叹息了声,笑道“介意什么?如果真的遇到那样的事情,你有什么错?”
顾晏“介意我不……”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不干净”这三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江寒舟握住她的手,又重复问了一句,“受伤害的人是你,你有什么错?”
顾晏心头一震,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他的话。
对啊!
如果真的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她又有什么错?
错的是施暴的人!
可在世人眼里,她清白已失,变得不干净了,怎么还有脸继续活在这世上?
活着,无异于是个行走的污点,无论是谁都能对她指指点点。
但是世人都选择性地忘记了,她也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她从小接受到的闺中礼仪,无不是告诫女子要自尊自爱——
出嫁前要维护自己的名节,出嫁后要维护夫君的名声。
可又有谁知道,这些名声就如同无形的枷锁,时时刻刻都在捆绑着她,让她不得片刻放松。
可突然有人告诉她,要珍爱自己,哪怕遭遇了不测,那也不是她的错。
她是个受害者!
顾晏感觉自己的想法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小到大接受的思想与此刻从江寒舟处接受的思想发生了激烈的碰撞,一时间脑壳疼得厉害。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泛起一股复杂的感情,活了两辈子,头一次有种被人放在手心珍视的感觉。她眼眶微红,把头埋进他的胸膛,低声说道“大人,这些话,你可不能对外说。不然会被人骂的。”
“我还怕被人骂?”江寒舟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说道,“别人我肯定不说,但你是我的王妃,我希望你能爱惜性命,好好活下去。如果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你也要为孩子想想。这不是你的错!至于报仇的事,自有我来做!”
顾晏的脸不合时宜地红了。
这个时候,就想到孩子了呀!
江寒舟近乎苦口婆心道“你从小长在金陵,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放在边关,这样的事不少见!有些妇人被俘虏之后,所遭遇的比你想象中的要艰难很多!但她们也有坚强地活下来的!只有活着,才有命去报仇!”
顾晏的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轻声道“所以你是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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