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逃离风月作坊便是得了自由吗?你当初选择了被束缚便要承受被束缚的后果。无论你走到哪,你曾经做过男娼的事实都无法改变,你半身的污名会时时刻刻与你相伴,你根本就不会感到自由!”马车向缓,她忽然有些心不在焉。
“荣辱,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他靠在马车上,兀自感叹:“这世上的事总是身不由己,何况生在了这乱世,根本就没有选择可言,这是否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被命运捆绑着走呢?”
“当然不是!”她当即辩驳。
“的确不是。但事实呢?当你无法为自己做选择时,你不得不承认你就是被命运束缚住了。人活着,从来都没有所谓的生而自由。但我们又本能地渴望自由,这个时候,能做的,就是认清既定的命运,放下那些不堪的过往,不去在意那些所谓的荣辱,这样你才能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等你慢慢习惯了放下,你才算是找到了自由。”
他淡淡说罢,忽然问她,“白饵,你觉着现在的你,自由吗?”
她攥着手里的缰绳,忽然说不出话来。
“此刻,你手握着缰绳一切似乎都掌握在手,可御马的同时也在被马拖带前行,你真的自由吗?”
被问得不知如何接口,她思绪一空,闷声呵斥:“驾——”
“今日你在风月作坊上砸了秦淮歌女的金字招牌,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曾经这重身份给你带去那么多的不愉快,成也歌女,败也歌女,这样的日子不累吗?如今砸了,何尝不是喜事一桩!我该给你道声喜才是!就像出了风月作坊,我不就不再是紫葳,再也不用承受这重身份带给我的风险,也就没了任何束缚。我看今日,你我同喜才对。”他自顾自地笑了。
那时的风说不上来是春风还是朔风,总之有些微冷,不过却让人精神一振。
满头青丝在风中漫无目的地刮着,不无需刻意触碰,她所有的思绪仿佛也融在了风中。
从十年前她大胆做下那个决定开始到一朝成为红遍秦淮的歌女,从十年后凭借红遍秦淮歌女的身份登上雨花台到雨花台上声名狼藉遭世人唾弃,一切皆源于这重身份。
她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是群星中最耀眼的那颗,梦里她也是最不起眼的那颗。
她睁开眼,漫天的竹叶宛若一场叶雨。
溪流边上,荒木之间点缀着些许绿意,四叶草一朵挨一朵簇拥在一起,静静地听着潺潺流水将上游的消息托来。
丝丝缕缕的烟火直直地升上了天空。
“将离你的伤怎么样了?”她取来热水,递到将离手中。
“有紫葳精湛的药理,我比之前好多了。”将离欣慰道。
她迟疑地问:“他,有那么好么?你们两该不会是……”
“该不会什么?”将离好奇地问。
“呃……没什么。”她支支吾吾地说罢,跑去料理烤架了。
这时,苕华玉慢慢走过来,分别朝他二人视了一眼,“我与将离公子可是清清白白!还有,我可与其他男娼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相貌一般的三钱一夜,样貌稍好的五钱一夜,才情样貌都好的一两一夜。你,不就比别人多赚些么?”白饵并未看苕华玉一眼,只是专心烤肉。
苕华玉飞起后袍,从容地坐到将离身边,笑着回道:“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只在于,我压根就是个冒牌的!”
他朝白饵看了一眼,一股冷笑扑面而来。
他懒眼含笑,胜灼灼辉光。“要不然,当你将簪子抵在我的脖子上时,我怎么会对你产生一些非分之想呢?”
“什么——”
一时间,两处声音同时而起。
苕华玉艰难地看向将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尴尬,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浮之言……轻浮之言……”
流水声不绝于耳,宛若一曲悠然的曲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味,将人的味蕾悄然复活。
她将烤肉递到他的手边,“紫葳……”
他目光一流转,顿时被那朱唇里的一声感谢震惊,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她说出这二字时的神情。
长情渡口。
“华玉,你确定不和我们一起同行?”
“不了,我就提前预祝你们早日到达南靖了!”
“那你呢?可有什么打算?”
他望了一眼湛湛长空,敛去半分陶醉,眉宇间凝着淡淡的苍凉,衔笑应答。
“我,我自然是去追寻属于我的那份自由。”
“好,那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目送,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苕华玉对她说过的两句话。
他说,他唤作苕华玉,记住了。
他还说,十年前命运选择了你,十年后该你做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