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然抬眼看向他,语调听不出是何情绪。将离捏了捏手里的筷子,垂眸时,身后那些热议抑制不住地跳入耳中。“白饵,那些无知小民的话根本听不出什么真假的。快吃面吧。”
被冰霜冻住了一般,她半身僵在那里,目光寸寸冰冷。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他将眼前的面碗挪近了些,戳着筷子往里搅拌了两下,嘴角略略一笑,以轻快的语调说:“这些都不重要,填饱肚子才是真的!”
说罢,便埋下头大吃起来,吃着吃着又问起,“白饵,你那么少的面能不能吃饱?要不我把我的夹些给——”
“那些黑衣人是他派来的!继黎桑凤钰之后我们这一路遭受的追杀是他一手在暗中操控着!”
筷子在他手中微微颤抖着,他五指捏得更紧,将面扯入口中,两个腮帮子鼓鼓的,他闭着眼睛勉强地咽了几口。
“曾经在亡奴囹圄发生的!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启齿的!而这一切只有你和我知道!九五至尊是何等矜贵!为了保他那无可亵渎的尊荣,他必然要将知道那一切的人赶尽杀绝!他就是将你我二人置于死地!”她恨声说出。
“他!不!会!”终于按耐不住,几个拳头错乱地捶在了桌子边缘,两个炙热的眼神此刻已然无处安放。
满座目光纷纷齐聚过来,一动不动地,只能听见一根筷子顺着桌子滑出边缘击打在地上的声音。
“……新主登基第二日,那朝廷之上便炸开了锅!百官齐齐上书谏言求新主改名号,但新主却执意以‘漠沧’作姓氏,百官听了当然不满啊!若虽漠沧氏这黎桑的江山不就成了漠沧氏的了么?于是啊百官纷纷铺地个个反抗,这不,这新主祭天事宜迟迟没能举行!现在满朝文武都在传,这个新主的做法明显是为了秉承漠沧皇的遗志,还有说,这个新主身在黎桑,心在漠沧!总之啊,这个新主的野心细思极恐着呢!”
隔壁桌聊到了忘我的境界。
邻桌眼神提醒,他们才反应过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神可笑地晃了晃,心就像被人挖开了一个口子。
张鸭子连同一个失手的盘子蓦然跳了出来,将周遭的死寂打得七零八碎。
“张鸭子你怎么回事!”
“哎呀呀呀哎呀呀!老板我这手滑手滑!您原谅我一回原谅我一回吧……”
“午饭别吃了!你这个月的工钱也别想了!”
“好好好……额呵呵,大家伙!快吃!快吃!吃……”
泪珠充斥着她血丝浮现的眼眶,她鼓足了所有力气说:“你很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吧!”
被她问得忽而语塞,将离顿时不知如何接口,“白饵,”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为什么!”双肩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泪珠滚滚而下,砸进了面碗里,“为什么……”
那一刻,他脑海里乱糟糟的,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可开口之时,却只剩了,“对不起……”
除夕那晚,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终究成了他对她半生的亏欠。
他希望漠沧无痕如民间的传言那般已经死了。
这是他最期盼的结局,也是最好的结局。
那时若是道破,反倒是无端在她胸口上插上一刀,而那些本该美好的回忆,也将成为她此后一场又一场的梦魇。
可是一切没能如愿,现实比预料成的来得更加残酷。
他早该清楚,当时不忍在她胸口插上的刀,迟早有一天,会有千刀奉还与她。
那个时候,他就错了。
原来,她根本不用拨开谎言谜团,探寻乱世真相,也完不需要在是与非、善与恶中周旋,更不用冲破不可僭越的身份这重荒谬至极的禁锢,因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去接受那个人,那个亲手杀了她最后的亲人的人。
答案从来都只有一个,他们是命定的敌人。
她冰冷的手这一刻在他手心怎么也握不暖,最后轰然滑了出去,让他无法再触及,他看她的目光满是不安,“白饵!你要去哪?”
一袭单薄的衣裳停在那被风吹得皱皱的,过了很久,她才开口。“我想一个人静静……”
望着她萧然离去的背影,他一对剑眉仿佛凭空折断了一般。
桌上摆着的两碗葱油拌面,冻得僵硬。
林间的风呼啸不断,就像魔鬼在哀嚎,诉说着不堪的过往,又像是锋利的弯刀,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寰宇四处盘旋,所到之处,过往的一切都被碾得粉碎,它们会化作积攒在路边的雪,融进土堆里,等阳光一到,便了无痕迹。
而她,要做那铺就在道路上的尘埃,等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