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忠暨侯心里很清楚,倘若他今夜向这位新君低头替庞盛求情,今夜之后,会意味着什么。
面对众人诧异,西门吞雪坐怀不乱,面目张胆地朝忠暨侯昂昂首,满是富家子弟的豪横!
下一瞬,脑袋一掩,没工夫看他纠结,走起:“刀啊刀,带走!”
“西门吞雪!”给他留了最后几分薄面,漠沧无痕的声音刻意压低了。
西门吞雪恰好在他肩侧停了停,静谧的眼神迟疑了一下,偏偏头说:“漠沧无痕,我希望你能永远记得今夜在那清河上发生的事情,记得那些痛,那些有口难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更何况,你所驶的,仍是一叶无桨之舟!”
刹那间,目光倏尔与他对上,闪着不可名状的锐光。
“更别忘了,聚龙城外载有猪笼的泔水车,永远都在为你准备着!”
西门吞雪嘴角一勾,转身之时,意犹未尽似地,眼底还闪着冷笑。
……
长欢宫,宫门下,韩扬率先赶到。
“阁主,白姑娘已苏醒。”
“什么时候醒的?”
“击鼓之时。”
西门吞雪示意了一眼刀啊刀,命他先把小范蠡带去跟所有人汇合。
接着,欣然望向最里面灯火绰约处两扇掩着的殿门,眼中的光彩蓦然腾起,比雨后的彩虹还绚丽要三分。
手把折扇欲跨入宫门之时,不禁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着装,灯太暗的缘故,老觉得身上哪里不对。
他蓦然看向韩扬,一脸期待地问:“快看看,本阁主这个样子,可还行?头发有没有乱,衣服呢,衣服呢?”
一下子被阁主盯得紧,韩扬神经一紧,问题太烧脑,挠了一下后脑袋,支吾了一下才说:“挺,挺好的!”
“什么叫做挺好?”西门吞雪一边弄头发,一边抬眼问他,眉心皱起了一个角。
“这个么--”韩扬脑海里完全没有在想问题,而是不断闪着一个念头:为什么不是自己去送人,而是刀子……
西门吞雪忽然有些匪夷所思,一个臭打鱼的懂什么?自己怎么会突然问他呢?
打了个冷噤后,一边往前走,一边忍不住斜视着,从头到脚……
又是一个冷噤。
被盯得怪哉,韩扬也不自觉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上穿得草鞋,卷着的三分裤腿,扎实的麻衣……心里冒出了一个问题:有……有什么不对吗?
猝然,眼底的惊愕一闪,狂摸索了一圈裤腰,轻喘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也没穿反啊。
另一边,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西门吞雪差点撞在了门框上,嘶了一声后,脸色一改晴朗,双手推门而入……
“好姑娘!你醒了!”
一入殿,看见她正侧立在了窗台下,一袭倩影倒映在月光里,娴静而美好。
不由得他欣然上前,“现在感觉如何?”
……
没听到她的任何声音,也看不到她脸上的任何表情,西门吞雪脸上的笑容不免僵硬起来。
手里开着的折扇一页一页无声拢起,扇柄握在他手心,紧紧的。
低着脑袋,微微一笑,声音变得很不自然,“好姑娘,你别怪我啊,危难关头,你对我这个充满危险的人物不离不弃,我却利用你,把你当作威胁漠沧无痕的人质--”
“充满危险,”她终是忍不住回头,四目再次相对时,眼里,除了各种不解、便只剩下了担忧,“你明知是危险,为何还要……”
西门吞雪满目认真地注视着她,心瓣一片片收紧,眼前不自觉腾起一片雾气。
白饵眼神拉向一侧,平静了一下,断了的声音才续上:“你所做的每一件,皆是为了万民,为了黎桑。但,但你--”
眼神摇摇,不能理解,忍不住看向他,问:“你却以这种方式,躲藏在世间最暗处,背负万人责难,甚至,引来朝廷追缉!”
西门吞雪眸光淡淡,漾着星星点点的笑容,“好姑娘,你可知,眼下这个世道,最能叩动人们心中那根弦的,是什么?”
她眉心紧皱,不能明白。
“不是人间至善,不是人间至美,而是人间至暗,人间至恶。向善至美的东西,早已使他们麻木,唯有恶,永远能让他们恐慌,善者惧,恶者畏。”
他蓦然回眸,看向她:“世上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