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城卫还是那副憨厚模样,摸着头憨笑。
冬夜森冷,安庆城街道两侧家家户户早就是漆黑一片,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需要巡逻的。
老城卫索性找了个背风的台阶坐下,徐徐说道:
“黔军是谁,那可是陈公的人,如今咱们在战场上虽然占据了一些优势,可立功的可都是另外两位大人的人马。如今陈公示弱,正是憋了一肚子气的时候,你冲撞他的手下,这不是找死吗?”
年轻城卫恍然大悟,脸上不禁露出后怕的神情。
“你小子还是太嫩了,我告诉当兵可不是会杀人就行,要想活到打完仗回家,这其中的门道你还得多学学。”
年轻城卫赶忙凑到他身边,躬着身子谄媚笑道:“那您老就多给我讲讲呗,免得我哪天得罪了那些大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队长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年轻人心领神会,连忙从挎囊里掏出一小袋烟丝递了过去。“前几天守门,查了个走私的货队,都是上等货。”
“我也是看你小子会来事,这才提点你几句。这些可都是拿命磨出来的经验,放在旁人我绝不可能告诉他。
“那是那是,多谢队长垂怜。”年轻人点头哈腰道。
老队长满意一笑,大马金刀的坐在台阶上,咳嗽了两声说道:“江南大营知道吧?”
“知道。听说就驻扎在天京城近郊,有近七万兵勇,扎起的营帐连绵十几里”年轻城卫点头道。
“是南京城!我看你小子在找死。”老队长横眉怒道。
年轻城卫悚然一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哼,那群长毛体贼在内讧之后,已经危如累卵,分崩离析就在转瞬之间,这样的形势下,你可知道为什么江南大营依旧是围而不攻?”
“小人不知道。”
老队长压低了声音说道:“朝廷不惧开战,但那些大人们谁也不想率先动手。”
“为什么?谁先攻下南京城,岂不是大功一件?”
老队长不屑道:“连你都能看出是大功一件,大人们能看不出来?南京城虽然已经是瓮中之鳖,但到底是王八,那壳硬着呢,说愿意拿家底去啃?”
“现在大局势已经在掌握之中,正是赚钱的好时候,反正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流民,不如让那些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去打,自己好保留实力。那些流民也是这种想法,反正家都没了,都是烂命一条,怎么死不是死,那还不如拿命去搏一搏,说不定还能赚到一份不小的富贵,披甲带刀当个将军。”
年轻城卫一愣,不解问道:“这是啥意思?”
老队长翻了个白眼,“那些流民投军可是没在军机处挂号,养在那里又不花朝廷的钱,可如果想要拿人马军饷,那就得拿军功来换。朝廷在军功赏赐方面可以说是大方至极,一个太平军旅帅的脑袋,就能在这安庆城中换一座不小的宅子。”
他顿了一顿,警惕了看了看四周,指着头顶上的屋檐,低声道:“不少老爷们看中了其中的利润,暗中下注下了这些泥腿子身上,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如果成了那就是几倍十几倍的利润。”
“朝廷不管?”年轻成为有些错愕。
烟杆上的火点明灭不定,当了一辈子城卫的老人吐出一口烟气,语气变得有些萧索,“在这前线,三位大人就是朝廷,谁去管,谁敢管?而且就算事情闹大了,这些人可就不是朝廷的兵马了,而是啸聚山林的匪徒,随时都能拿出去抵命。”
“所以我才不让你拦着那名闯宵禁的骑卒,这里面的水太深了,咱们这些小人物,沾不得。”
年轻城卫坐在矮老人一阶的台阶上,一只手撑着脑袋,有些茫然的看着漆黑的夜空。
哒哒哒哒哒哒
刺破夜空的马蹄声停在一间门槛颇高的大宅前,骑士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往里闯。
大宅并没有报讯快骑突然到来而惊慌。一群侍女有条不紊点灯上茶,撤出堂去。
跪在中堂的边军骑卒见四周无人,悄悄抬头,看向雕梁之上,一牌匾上书“燕然勒功”四个魏碑大字,怔怔出神。
“你识得这四字?”
骑卒猛然一惊,叩首在地:“卑下有急情来报。方才失神,请陈公赐罪。”
高堂正中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身黑衣长衫,头发花白的老者。
这人正是清廷三位巨头之一,陈公。
“无妨,连夜来报,可是舒城方向有军情?”
“旬月前舒城太平军派遣一卒出城劫掠粮草,连续扫荡十四个村庄,残杀百姓近千人。昨日被魁字营截杀在舒城前,卒长石成峰被当场格杀。”
陈公手持杯盏,正准备品茶,听到这话微微愣神:“魁字营?姜大人的人?”
骑卒将头埋低,沉默不语。
“接着说。”
“有线报称,全歼石成峰是一伙流民,何魁只是趁机抢功。”
“流民?领头的叫什么?”
“庞青云。”
陈公冷哼一声,放下茶盏起身,负手在背在堂内缓缓踱步。
“连流民的功劳也强,这姜大人现在的吃相是越来越难看了。”
游骑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
“那庞青云现在何处?”
“现在在舒城北线百里驻扎,据称正在收拢流民,恐怕不日就要到安庆城投军。”
陈公眼中冷意越来越浓,冷冷的盯着跪在下方的游骑。
“回去告诉你们陆大人,让他给我把何魁盯死了,如果这支队伍也被别人截胡了,老夫就让他去打苏州!反正都是死,不如死的光彩一点,也算为国尽忠了。”
游骑顿时一身冷汗,连声答应。
“明白,卑下告退。”游骑不敢起身,躬身退到堂外。
陈设素雅,甚至有些简朴的厅堂内,只剩陈公一人。
这名深受妖后信赖,甚至引以为柱石的老人面色阴沉,一把抓起桌上的明黄茶盏摔了个粉碎。
“这陆大山也是个废物,别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也能把功劳抢了!”
他厉声喝骂,对手下唯一的将领极为不满。
既而又想到另外两位贪得无厌庙堂大臣,怒意更深。
“一群掉进钱眼里的王八蛋,洋人的刀都快把架在脖子上了,还在吸朝廷的血!“
“真把老夫逼急了,大家一起到马背上读书去吧。真真如海一派书气,尽是槁木死灰之徒!”
陈公的骂声传到屋外,数十名仆从跪在地上,没人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