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大拇指又顶了顶他的命门,“你阴阳已动,却在原处打转,意往哪里去,阴阳便往哪里合。”
“这里”,师父边说,边轻拍了下王正阳的胳膊,他胳膊便像弓弦一样地抖动着,王正阳甚至听到了弓弦响。
接着师父拍到哪里,哪里便如弓弦般抖动,甚至拨了一下他的肩膀,亦如开弓一般,他觉到小腹和命门间,阴阳源源不断聚合,冲到他想到达的身躯的任何地方。
“来,打我一掌。”
师父站到两步外,向王正阳喊。
王正阳蹚步上前,丹田喊力,右掌青龙出水,如江河激荡。
师父矮了下身形,右肩轻轻接了一下,顺掌劲向后飘出丈远。
站定捻着胡须点头,“这一掌,劲对了。”
招手喊过方少石和高凤山,“正阳方才一掌对劲了,当初你俩可没这么快。”
吕秀才赴布政司备省考,谁知一年都没回来,只派人送了几次信,夫人自然不对许莜儿讲信的内容。
不过慢慢听出,吕秀才的三个儿子都在太原读书,原想的是老子中了举,儿子们中了茂才,回到平阳城好好张扬一番。
却不想到太原后才察觉,两个大儿花着他的银子,一人包了个小粉头,在太原府过起了饮酒赏花的日子,小儿无人管教,学业也跟着荒了。
吕秀才认定靠儿子光大门庭是指望不上了,便拿定了主意,此次考举必是要一击而中。
为此一面加紧温习备考,一面向上勾连人脉,在太原动弹不得。
许莜儿早晚到太太处请安,有时闲坐片刻。
太太出身书香门第,人前很是注重礼仪。对许莜儿婆媳也算客气,只道是乡野来的老少村妇,是夫君一时蒙了心弄回家来。
太太内心的冰冷许莜儿自然体察得到。她虽出身山野,却也知自己在府里的轻重,处处小心,日常言行举止很是懂礼数。
更兼天资聪颖,吕秀才教些字和启蒙诗文,居然过目不忘,让吕秀才很是惊讶,太太也居然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一日晚饭后,到太太院儿里,站在门外喊了声:“姐姐,可有空暇闲话片刻?”
丫鬟出来撩起帘子,“姨娘请进。”
见了礼,说了几句闲话。
许莜儿道:“妹妹自进到府内,被老爷、姐姐厚爱,整日锦衣玉食、丫鬟伺候,却不能帮姐姐做些事,妹深感不安。若姐姐有何使唤自当奴仆一般。”
太太道:“妹妹不必如此,既然做了老爷的妾,便要依名分行事,不能乱了礼数。”
许莜儿:“妹妹还有一事相商,王、赵二位义兄有恩于我。妹明日想去二位义兄府上走动一回,略叙情意,姐姐看是否妥当?”
太太:“此种事体你自可做主,不必请示于我。不过,自古尊卑有别,我们书香门第,老爷也是有官身的人,与他们往来不可过密。”
许莜儿:“谢姐姐提点,妹妹会依此行事。妹想明日携两坛酒,从市上买几斤糕点带去,姐姐以为可否?”
太太:“这等小事,你自去办吧。见后代我向你两位义兄问安。”
第二天,许莜儿早早带了礼物,乘了顶小花轿,往北关而来。
到了赵俭家门口,让丫鬟去敲门,荷儿迎出来。
许莜儿下了轿,“妹来拜访二哥、二嫂。”
赵俭不在,只有张老伯在炕上,见礼后,荷儿让许莜儿和丫鬟落座喝茶。
那丫鬟只是立在旁边,荷儿再三敬让才道:“太太面前,小的是不能坐的。”
许莜儿道:“府里的规矩,嫂子随她吧。”
二人相互瞅着乐,虽然之前见过几回,却是没这样闲坐过。
荷儿端详着许莜儿,她听赵俭说过一些,想着眼前这个纤细的小女子是如何扛树干、背石头的。
许莜儿之前来时,张老伯也听荷儿念叨过一些,“你那才叫造化,遇到了一群贵人相助。说起我父女与你差不多,若非遇到你两位义兄,眼前是死是活还不知哩。从今后,你便把这里当家一样。”
说到伤心处,两个女人掉了几滴泪。
在西屋,对着梳妆镜重新涂脂抹粉,荷儿让丫鬟也略补了一下。
许莜儿说:“二嫂,妹妹出来一回不易,想借着今天也去大哥家看看。”
荷儿去问爹,张老伯道:“去吧,趁着有伴儿,看看你进福家嫂子。”
荷儿道:“我们三人都坐轿吧,出东外城还远着哩,你们还要回城西,怕你家丫鬟走瘸了腿。”
许莜儿对丫鬟道:“往回你坐轿必得太太同意,今日你心里有数便是。”
那丫鬟自然乐意,乐颠儿颠地称是,三顶小轿由荷儿领头,穿过东关,又经过东外城,往王进福家而去。
出了东外城,左右各有一个大土台,一条笔直的大路缓缓地上坡到远处的官道,大路之南是成片的房屋,之北是一条宽宽的土沟,东边的土梁与西边东外城的城墙隔着沟相对。
顺大路往东走了约半里,向北拐,一条窄窄的羊肠小道通向远远的几座破败土屋。
荷儿下了轿,“这小路坐着轿害怕,我们走着去,轿夫抬了空轿随我们进去。”
王进福和儿子都不在,姜桂枝见花儿一样的两个妹妹和三顶小轿进门,自是喜出望外。
自家炕席旧,两个妹的绸缎坐上去会挂了衣裳,把被褥铺到炕上,小炕桌摆上,沏了茶,有一回与阳儿上街,买了半升瓜子留了一半,正好拿出来。
轿夫们坐在院圪台上,喝着丫鬟送出来的碗茶,说着话,倒也惬意。
姜桂枝道:“二位妹妹,看俺这腌臜家,比不得你们,将就些。”
屋里东西都是黑旧的,外屋是土灶台,里屋南面靠窗户是土炕,墙上曾画过炕围子,早已斑驳得看不出模样。
地下靠西墙是个黑旧的小堂柜,上面摆个已看不出人模样的铜镜,不过都收拾得一尘不染。
荷儿看着,心想,回去让赵俭买个带铜镜的梳妆盒送过来。
许莜儿道:“大嫂,我娘家还不如这儿哩。”
荷儿:“莜儿妹说的是,咱姐妹三个还不都是一样。我嫁给赵俭之前,大嫂也都知道。再往前,我与爹娘便住在这里。”
姜桂枝:“二位妹妹都鱼跃龙门了,我们三口儿守在这儿倒也踏实。”
三个女人从眼下往前聊。
许莜儿家原在延安府甘泉县的小山村,家境一般。
后因聪慧和模样出众,嫁给邻村一户富裕人家。陕北山区的地主也不过是家里多几间房、多些余粮而已。
丈夫曾到山外读过几年私塾,就算是周围几村的所谓书香人家。
一年遭了冻灾,谷穗收回家,打下得全是秕谷,周围几十个村全都吃糠。
地少的人家把土屋的门一锁,跑山外逃荒去了。
许莜儿婆家有些余粮,想着第二年打些粮食便扛过去了。
忽一日,山外的人来村里串亲戚病倒,很快周围几个村的人也都上吐下泻,接二连三倒毙。
许莜儿家剩下婆婆、丈夫和自己,背了家里积攒的一袋铜钱往山外走。
公公临终前嘱咐:“往东走,离家越远越好,离官家越近越好,官家总会管的。”
走走停停,一路到了平阳府,又在平阳府殁了丈夫,直到遇见王进福才出了火坑。
姜桂枝道:“莜儿妹,大嫂与你怎的这般相像。自河南一路逃荒过来,路上折了爹、丈夫和儿子,到了平阳府又饿死了老娘,只想着过几个时辰我便随了他们去。偏偏遇到你大哥,先给了我半块馒头;没走出几步,又返回来让我跟他走,我才活过来,过到眼前模样。”
三个女人说着,又流起泪来,张荷儿道:“我何尝不是,丈夫被人家欺负死,孩子夭了,与爹坐吃山空,眼见得花掉了最后一文,大哥买了这院儿救了急,又把我说与了赵俭,才得活命。”
姜桂枝突然笑道:“俺家汉儿就是个磨鞋底的差役,却成了我姊妹三人的救星,我三人的缘分倒有些奇。还有你大哥、赵俭和耀祖三个凑到一起也是有些奇。”
荷儿看着许莜儿笑,“莜儿,你若没给吕秀才做妾,我们三人就成妯娌哩。”
姜桂枝本想制止,但荷儿嘴快。
将王进福和赵俭两人请吕秀才为莜儿写告表,却被吕秀才娶了妾的事讲了个痛快,三人加上丫鬟大笑一番。
到了吃饭时辰,姜桂枝那儿容两个妹妹告辞,忙着去和面、打鸡蛋。
二人本来也难得出来一回,索性与姜桂枝一起和面、切葱,边忙边接着拉家常。
葱花儿面、炒鸡蛋,荷儿去问六个轿夫是否一起吃。
轿夫说白吃人家不妥,便每人出了两文铜钱吃碗面垫垫肚。
眼见日头西斜,才不舍而别。
许莜儿本想给姜桂枝留点儿银子。
吕秀才有时私下给她几两,她都没花,但又怕姜桂枝说她见外。人家对她的大恩,岂是几两银子能报答的,想着待过年来的时候,多带些日常用的来。
许莜儿把荷儿送到家,让丫鬟下了轿,跟着自己往回走。
虽是想念两位嫂子,但太太已有言在先,不想与王进福、赵俭等人走得太近。
若许莜儿只是自己倒也不怕,可婆婆还得人家养活,只得忍着。
赵俭又嘱咐过荷儿,一个人不要走太远,就是坐轿也不行。他是做刑捕的,荷儿自然听。
姜桂枝则觉得吕秀才家是大户,自己去有些不便,故而见的也不多。
平时许莜儿找个借口出来,便喜滋滋地找荷儿呆上一回,姜桂枝家远,不方便去,只是买些东西托赵俭捎给王进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