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俭、王正阳回去的路上买了些酒肉,到了家门口,天已黑透,门从里面闩着。
赵俭叩了半天,里面荷儿问:“谁?”
赵俭乐道:“你猜。”
荷儿提着灯笼一下打开门,两人模样让她惊得喊了声,“冤家。”
二人满身风尘。赵俭本就不胖,又瘦了一大圈儿,脸色发青,头发、胡子蓬乱,连王正阳的脸上都出了皱纹。
赵俭道:“快与我俩做盆面汤,烧盘菜蔬。这一个多月亏欠大了。”
荷儿将前后院都掌了灯,做了热饭菜,让赵俭、王正阳吃喝着便去烧水。
二人一通猛吃猛喝后,靠着墙围子面对面闲话。
赵俭嘿嘿笑了两声,“此次也算幸运,咱俩都毫发无损,真要出点儿闪失,怕你荷儿姑先要招架不住了。”
王正阳道:“叔身骨不比年轻时,以后这样的差少参与,我去就行了。”
赵俭:“无论谁去,遇到强手都是一样危险,咱们干得就是这种行当。再说邓知府指派,我怎能推托。”
王正阳见赵俭摸出那个玉佩把玩,“邓知府真要离开?想是升迁了。”
赵俭端详着玉佩幽幽道:“听口气,早两日、晚两日吧。往后再难遇到对咱这样好的官老爷了。”
王正阳:“确是好官。”
荷儿这时进来,看见赵俭手里的玉佩,道:“看着好看,多少银子买的?”
赵俭晃了一下,“知府大人相赠,要不你替我保管着?”
荷儿:“既是知府大人赠与你,你便贴身带上。”
二人洗了澡,各自回屋睡觉。
王正阳这一段时日没顾上练功,便忍了倦意,在后院练至午夜睡去。
就在宫善业往西逃,众人追去时,赵俭将自己这边人的痕迹清理干净才离开,但还是被刘凤田的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宫善业一行人自洛阳回返时,刘氏家族在洛阳金库的主事有一桩事情,要当面向刘凤田请示。
起因是,刘家在杭州置的田产和庄园,其中一处送给了当朝内阁的次辅,次辅则交由自己的外甥在杭州掌管。
但他这个外甥不知如何得知了刘家在杭州的其它房产,并看上了其中一处,想将手中的与刘家的置换过来。
洛阳金库的主事做不了主,想请示刘凤田拿主意,便让这里的管家与宫善业一同动身前往河东盐池。
宫善业这人孤傲冷僻,虽与管家见过面,却视若路人。管家难得出一回门,不想整日看宫善业的冷脸,便独自一人跟在后面,各住各的店,每日晚要俩好菜、一壶酒,自得其乐。
那一日后面跟着,快要到河边,忽见前面宫善业一伙与人打斗起来。管家吓得没敢到近前,却是从头至尾看得清楚,暗自庆幸,若是一起同行,自己肯定也被杀了。
待众人散去,管家远远看着官家把马和那几个随从的尸体收走,向西望了一会儿没结果。便住到南岸会兴村的客店,边候消息,边思忖着该如何办。
第二日,等了一整天也没有消息,估计宫善业也被杀了。
想了想,与其回洛阳报信,不如直接到河东盐池向刘员外告急。
第三日早早起来赶路,于当晚到河东盐池向刘凤田报了信。
刘凤田一听怒火中烧,又暗悔没有听魏圭的劝。
兄长来信,朝堂上,刘氏家族还压得住,那这伙人来自何处?
详细问了管家,说其中有个中等个儿、白净脸的独眼瘸子并未参与打斗,但像是那一伙人的头儿。
刘凤田一下想起,先前找上门来的独眼瘸子,声言查风陵渡钟鸣岐遇害案。
这个在他眼里草芥一样的人,还真的截住了宫善业,而且杀了他的五个随从,宫善业也下落不明。
他不相信一个小捕头有这么大能为,定是受邓兆恒指使。
便将鲍云豹几人唤来。
“我的人在茅津渡遇到了对头,里面有平阳刑捕司的,你们听里面有无认识的。”
让那管家挨个儿讲当时那些人的模样。
几人一听,鲍云豹道:“那个黑大个儿是刑捕司的郝云,高个儿的年轻人似是赵瘸腿儿家的亲戚,总是出手帮他。”
刘凤田挥手让几人退下。
傍晚时分,天边的晚霞给眼前的池塘染了几抹色彩,红的、黄的、青的鲤鱼成群地在畅游。
这个池塘的鱼,只有刘凤田和他的贵宾才有资格喂。有个手痒的下人揣了半个馒头扔进去,结果被剁了半个手指。
一个俊俏的女子端着一小盆儿香白米饭,刘凤田用木勺舀了抛到水里,看那鱼儿泛着鳞光、团团地张着嘴儿争抢。
他至此也不愿相信,邓兆恒敢对自己动手,两个刑捕司的和几个来路不明的人伏击了他刘凤田的一队护卫。
平阳府刑房断没这个胆子,以他刘家的实力,刑房根本到不了跟前。
他从兄长来信获知,邓兆恒就要回京升职去了,没想他临走之前下了手。
既然他对自己下了手,刘家也不能软弱。邓兆恒闷头儿给自己捅刀子,自己也必给他闷声捅回去。
至于钟鸣岐的死,刘凤田倒是没怎么害怕,那本就是宫善业干的,就是邓兆恒抓到宫善业也给自己定不了罪。
刘凤田定了主意,但眼前该如何?
往池塘里散了最后一勺米饭,望着已变成暗红色的水面,“摆小宴。”
大客厅里,刘凤田独坐正中,眼前一张八仙桌,上摆美酒佳肴。
他斜靠在衬了厚丝棉垫的太师椅上,端着酒杯,望着头上的雕梁画柱,看一眼眼前的轻歌曼舞,心里想着对策。
微醉的时候,刘凤田想好了对策。
派魏圭随管家返回茅津渡,先查来龙去脉,再寻宫善业,这个帐他要慢慢与邓兆恒算,先参他一本。
单飞虎的家眷送来两千两黄金,求他从上面托情。
他已向刘氏家族在布政司的人写了信,如果单飞虎能放出来,他在平阳府便多了个帮手和挡箭牌。
邓兆恒终于接到圣旨,命他即刻启程进京面见圣上,并赴任兵部侍郎兼都察院粮草督御使。
传圣旨的人也是吏部尚书姚忠书的门生,自然与邓兆恒相亲近,并转给他恩师捎来的一封密信。
见邓兆恒忙得没有闲暇,便道:“师兄眼前忙得夜以继日,弟不便在此盘桓,待兄回京后再为兄接风,聆听兄之教诲。”
邓兆恒拆信阅看,眉头紧锁。
此次出任兵部侍郎,乃宣府、大同、甘肃、兰州四处二品、三品将军力荐,历数邓兆恒十几年来的功绩。
而反对一方则以兵部侍郎要领兵打仗,邓兆恒无带兵经验,应先到布政司都司任兵马佥事,增些军中履历,再任兵部要职。
另一面,来自山西布政司的密奏,历数邓兆恒这十几年间,越俎代庖,自组团伙扰乱政纲;州县巡视收受下属贿赂甚巨;主仆、官德败坏等等。
如此,在内阁引起了争议,最后呈到圣上面前定夺。
恩师姚忠书在圣上面前,历数邓兆恒种种政绩。
最后,圣上以稳定边关后援为重,暂定邓姚恒任兵部侍郎,督办边关后援和内地整兵备战,并兼任都察院粮草督御使。
此时的邓兆恒在想,能否借面见圣上的时机,将围绕十二万盐引发生的事及怀疑和证据,呈到圣上面前。他想以此引起圣上对刘氏家族盐务食利团伙的警觉,再以查案为突破,一举将刘氏家族侵吞国财、扰乱民生的罪行昭示天下。
却也只是个想法。这些年他耳闻目睹,密呈的弹劾奏章被圣上转到内阁而大白天下,最后不是两败俱伤,便是上奏章的人被罢官。邓兆恒的成败也系于能否得到内阁首辅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