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邓知府挨个儿将各房主事、通判约来,布排他离平阳之后的事,并告知三日后启程。
平阳府大小官员凡够得上的,闻讯前来送别,自然少不了赠些路费。
这些人对邓兆恒的官品也都清楚,不敢多送,有一百两的,有五十两的,还有三十两的。
官与官不同,个别官员确实一百两也拿不出来,邓兆恒既不能拒绝,也不能照收,只每人留三十两,就如此也有两、三千两。
邓兆恒将这笔银子交给工房,吩咐西门外至汾河边码头铺成石板路;南门至尧帝庙是土路,雨后泥泞,将这条路改成沙石路。
采沙石要到汾河西的西山去采,人力、物力耗费也挺大。
邓兆恒还有个人放不下,那就是王正阳。
若要在年轻时,他便直接带王正阳走了,尤其是赵宏死后,王正阳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老何也极力推荐,说这个年轻人武艺高强,待人规矩,心眼儿也灵活,若邓兆恒带在身边调理几年,绝对是个好帮手。
邓兆恒已经知道了王进福、赵俭和莫耀祖之间的关系,因为赵俭,王正阳不见得会答应跟他走。
老何甚至建议将赵俭夫妇一起带到北京,布排个小吏也不是不可。
邓兆恒想了想,“这都不难,但若这样,是不是有骄奢之嫌?企图是达成了。然对我、王正阳未必是好事。凡事都有个度,不可不顾一切。”
邓兆恒对王正阳又有了新的谋划。
他一回京,与河东盐池的瓜葛便断了,刘氏家族的胡作非为也没了牵制。围绕十二万盐引的两个大案并不足以对刘氏家族致命,还是要从根源上查刘氏家族的家财。
他要将王正阳像鹰一样放出去,能不能抓住刘氏兄弟这两只兔子,以王正阳的阅历,又人单势孤,邓兆恒一、两年都不抱希望,却是意在长远。
王正阳被唤来,时值前半晌,天已转暖。
在知府衙门后花园儿里,海棠树、梨树的花儿正一团团、一簇簇含苞待放。
邓知府罢了一切公务,在鹅卵石小径上缓缓踱步。
王正阳进来,身后作揖,“拜见知府大人。”
方才穿过外院、内院,看见收拾妥当的各种东西,王正阳知道,邓知府一家这是要走了,一时心中有些不舍,也不知邓知府唤他来有何事。
邓知府回头道:“正阳,随我走走。”
两人一前一后,邓知府默默走了片刻,“正阳,往后你有何打算?”
王正阳:“回大人,小人与赵叔、荷儿姑一起度日,日后若能与耀祖姑夫他们重逢最好,除此无它期望。”
邓知府笑道:“你还忘了件最重要的事,找个媳妇一起度日啊。”
一下说到了王正阳的痛处,他不知春花在张家的境况如何,是否如她所愿怀上了孩子,一下沉默了。
邓知府眉毛一挑,回头看着,“你心里已有女子?”
王正阳一惊,觉得邓知府有些像尧帝庙里那个住持。
邓知府摇头笑道:“你方才的举止神情在说,你已有了心上女人,你还没学会掩藏心思。”
王正阳慌道:“愿听大人教诲。”
邓知府:“本府是托媒成婚,且无偏房,哪里能在男女事上对人教诲。只是啊,这本来是世间的好事,莫要让他变成坏事,所谓坏事就是伤人伤己。”
王正阳听得又有些像那住持,却是不甚明了,他与春花究竟该怎样办。
“小人慢慢领悟大人教诲。”
邓知府话锋一转,“本府还有一言,大丈夫,当在天地间有所为,对民有所利,儿女之事当属次要。”
王正阳:“大人心胸当配如此。小人儿时读义学时,也曾立过此志,弱冠之后才知,小人一无功名,二无功劳,不过是儿时无知罢了。”
邓知府侧身立定道:“岂不闻弦高犒师乎?还有,本府不喜你总以小人自称,你是本府属下。”
王正阳不知该如何应答,一时愣着无语。
邓知府转过身,直视着王正阳,“我这天大的难事,就想让你这小人来担,敢不敢接?”
邓知府眼神冷峻,含着一丝企盼和疑虑。
王正阳想起与宫善业拼杀的情景,立定作揖道:“大人号令,属下不怕难。”
邓知府转身,自顾前面走着,“为钟鸣岐之死昭雪是其表,其内则是朝廷社稷、天下民生。我回京之后,你去查刘氏家族洛阳的金库。”
王正阳:“请大人明示。”
邓知府:“刘家洛阳金库的出入,除送往京师的税银外,其它都去了何处。去处、多少,越详细越好。”
王正阳:“属下如何见到大人?”
邓知府:“若有要紧事报,直接到京城兵部衙门见我。”
说完,递给王正阳一块腰牌,“此为见我信物。”
王正阳双手接过一看,半个巴掌大小的一块桃木,上刻“平阳知府邓兆恒。”
连忙跪下道:“属下遵命。”
邓知府叹口气,“查这个案,如沙里觅金,海里寻针,急不得,轻率不得。你就当四处游玩,兼办此案,方能从容,少出纰漏。记住,保命第一;查案第二;方能不负我意。”
王正阳:“大人放心,属下尽快动身赴洛阳。”
邓知府摇头道:“方才说急不得。宫善业被你们半路截了,想刘凤田已料到是我。他私下会报复、加紧防范,你若被他察觉,凶多吉少。还有赵俭,比不得郝云,有他伯父,无人敢动他。
眼下这段时日,你们要少露脸,少去碰与盐池相关的人和事,待眼前风声过去,再赴洛阳不迟。
刘氏家族牵涉甚广,就是查清了我们也做不得主,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我禀告。”
王正阳:“属下明白。洛阳金库防备甚严,进去却是难。”
邓知府:“我给你的不是几个月,而是两、三年,不可一急把自己折进去。”
邓知府面色有些凝重,“说实话,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这样吧,我们京师见。”
王正阳有些不舍。
“我赵宏兄长的棺椁妥当否,路途遥远,天也转暖了。”
邓知府:“已经重新入殓,被石灰埋着,到京城应该无事。我们是他的亲人,我们不挑剔自己,便无人责怪。”
王正阳:“我想去和赵兄道个别。”
邓知府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去吧。”
喊了声:“王德,带正阳去拜赵宏灵柩。”
王正阳进了内院,见棺椁已经被长钉钉上,未涂漆描画,抚摸了几下,一声叹息,泪流满面,跪倒在地磕头道:
“赵兄一路随大人和兄弟走好,弟正阳,就此别过。”
邓知府也无声跟了过来,王正阳忍不住又向邓知府流泪跪别。
府内的人听到动静也都过来,都比王正阳年长、辈分大,王正阳向众人一一磕头别过。
王正阳离开前又扫视了一下,一切都已收拾停当,邓知府必是明日一早出城,而官员们还在操办着后天为知府送行的事呢。
看着王正阳出去,夫人道:“老爷如此喜欢他,为何不带回京?”
邓知府:“我带他回京是为我一人做事,在外面是为官家、百姓做事,还是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