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只有老徐心堵,旁人可以信口开河。对小马蜂婚事,恩长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儿,说长说短都对不上身份。恩长是心重个人儿,大马蜂虽不是他的种儿,冲刘香久,冲他一辈子与老艾家的纠缠,他心里也是藤牵蔓绕,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再一层,因一辈子对没名儿心怀了愧疚,冲没名儿,他也坐立不安,何况他答应过临死的没名儿,一辈子替他照看孩子晚辈儿。老徐当真,对满仓和妹妹麦熟,虽是没名儿的种儿,恩长一样当自己的庄稼。一生的锄耪浇灌,只要是刘香久地里的苗,比亲的还上心。满仓结婚,他陪送了自己的土改房,这回大马蜂家摊上事儿,他心里总是画魂儿。他不皆因别的,谁让他欠下没名儿的情,却不过香久一辈子雨露滋润的情恩?
徐恩长思来想去,还是把七上八下的心事说给了柳叶桃。三步两座桥风高月也小知道碾道房心事,犁湾河穿村缠绕懂得徐恩长怜儿惜苗。大马蜂不实劝如风过耳,毒马蜂婚事一波三折水涨船高。傻蛋儿姐姐明唱只要兄弟成亲,她亲临贺喜回报家乡父老。
婚礼办得很风光,这也是借了傻蛋儿姐姐的光。渝水县领导不好出面,委托公社送去时令水果贺礼。公社领导班子全体出动出席百姓婚礼,这在三步两座桥不啻石破天惊,给足了傻蛋儿面子。面子事小,那时代看出身,地富子弟矮人一头,领导似观世音手中柳枝,点了瓶中恩惠汁水,不光樊家面上有光,大马蜂也喜形于色,连村中地富子弟,也跟着幸福一回。三步两座桥节日一般,对樊家婚事刮目相看,渝水地面风俗,闹洞房花样繁多,那一日不分老少,可以尽情戏谑胡闹一回。要不是傻蛋儿姐姐出面阻拦,毒马蜂和傻蛋儿一对新人,会遭活宝一般戏弄,想象不出该弄出多少洋相。社队领导会察言观色,知道傻蛋儿姐姐心疼弟弟,掌握火候把人群挥散,这才留下洞房和一片月光。
旁人一瞬间消失一样,樊家只留下一对儿新人、姐姐和装饰一新的寂静洞房。大瓦房早已修葺一新,高台阶三进穿堂庭院,高踞草粮屯街巷中央,俯视着月光如水的三步两座桥。三村静的梦中一样,站在桥头上的月光,只映出犁湾河若有所思的波光闪亮。等到南面河岸上,绒花树淋上月色,躺炕上胡思乱想的社员这才想到:住在绒花树泥屋里,在三步两座桥深孚众望的瞎婆婆,自始至终未出现在婚礼中,这也让心事重重的毒马蜂闷闷不乐。
傻蛋儿姐姐住在厢房,厢房还依照姐姐心愿,木窗棂上,糊上白白的窗纸,点上了一盏老辈子油灯。油灯点亮的窗纸上,印出姐姐的晃动不安的身影。这时窗外的虫儿听到响动立马噤声,原来毒马蜂衣裳鲜亮地站在月亮地儿里。她不知道,傻蛋姐姐正黑了灯隔窗望她,毒马蜂并不晓得,直站到夜露打湿了衣裳,毒马蜂这才进屋。傻蛋儿憨笑着递过来一碗糖水,毒马蜂没理他,进屋就上炕梢睡下了。洞房花团锦簇,里外三新,炕头铺好的苏杭锦缎被和一对鸳鸯枕,是傻蛋儿姐新带来的礼物。毒马蜂没脱衣裳,囫囵睡下,眼睛合上,心却睁着。她知道下边的节目,乡下大姑娘早熟,早知道洞房花烛夜男人女人颠鸾倒凤的狂欢,??????。
可是这一刻她很不情愿,她恍惚做了一场恶梦,眼前的一切,好像还在梦中。直到傻蛋儿畏畏缩缩地爬上炕来,嘴里喘着粗气,摸到自己身上,又战战兢兢摸进她被窝里,她这才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脱得精光的傻蛋儿,忽地吹灭了油灯,象地狱爬出的小鬼儿,五短身材,却摇晃一个大脸盘儿,毒马蜂紧着闭上了眼睛。傻蛋儿急不可耐要解她的衣扣,毒马蜂死死护住胸口,他要亲她嘴唇,她就用拳头怼他。黑暗中两人一语不发,不言声扭打了半个时辰,多亏毒马蜂身强力壮,傻蛋儿毫寸短丁,大汗淋漓也没有深入敌营。
空气凝固一样,合衣闭眼娇声细喘的范香兰,直看见男人急得哭出声来,这才于心不忍脱光了衣裳。她知道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有那么一回,何况老话讲拿人钱财为人消灾。毒马蜂故意放松了警惕,活眼等待着傻蛋儿的二次进攻。月亮和星星,躲藏在窗外偷看,后来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月亮和星星无趣地退出天外,三遍鸡叫,太阳染红了屋檐的檩条,朦胧苏醒的毒马蜂,这才发现憨蛋一个人窝在炕梢边角,锦缎被被他抱成了一个老婆。头置上,不知何时墩放两只青花胆瓶,她好奇窸窣起身,只见炕梢被窝里爬出个肉蛋,脱光营的傻蛋儿坐起身,把胆瓶抱到毒马蜂跟前,毒马蜂把脸别过去,她不忍看新郎一丝不挂那样。这时哗哗一阵流金泻玉,傻蛋儿把胆瓶中的大洋钱,一股脑倾倒在媳妇面前,嘴里嘟哝:留你经管,你当家。声音在喉咙里,象要把心吐出来一样。新媳妇扭过头来,慢慢地,眼包里沁出两滴泪水。夜象流水一样滑过,清晨姐姐看到烟囱上冒出了一缕柴烟,心里喜不自胜满院乱走,那天毒马蜂弄了早饭,傻蛋儿姐吃得格外香甜。
傻蛋儿转到村街上,不少年轻媳妇问他:吃了吗?吃到嘴儿了?傻蛋儿说;吃了,吃了呢。小伙子不甘心,又问他:问你呢,吃地啥?白豆腐和豆干饭吃没吃,你学学。憨蛋学不上来,他只记得早上吃了碗粳米粥,就的酱缸腌的咸菜瓜子。众人推开他,有些失望,大伙儿都想见见毒马蜂。毒马蜂范香兰三天没出屋,外人以为她做针线,她拿不起心肠,她也不愿意见人。幸好她无意中在躺柜里发现不少线装古书,小马蜂念过几年书,识得字,书是繁体字,她认不全,恍惚是《古文观止》、《资治通鉴》、《论语》《道德经》。这些她不感兴趣,倒是插图本的《水浒传》、《红楼梦》、《西厢记》《牡丹亭》让她喜欢。她不大看字,只看插图,当小人书欣赏。最让她喜不自胜的是插图本的《金瓶梅》,她看得似懂非懂,爱不释手,直看到耳红心热。她心想,解放前三步两座桥那些地主绅士,怎么家里都有藏书,怪不早年儿女都在外头上学念书。